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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querade in 1884

        人群在舞池中交錯。
        吵雜喧嘩,眩光奪目。

        她不討厭,也不喜歡。

        也許是好奇有錢人的娛樂,也許是滿足不切實際的私慾。

        她赴約參與了一場舞會。
        穿上酒紅色的華美禮服,
呆板的辮子盤成髮髻,黑色長髮間別上珍珠裝飾,並由他親手為她戴上那精緻華麗的面具。

        誰又能想到那個在城鎮酒吧的打工女孩能有這樣的打扮?最終她以喬斯達家少爺女伴的身分,出席不符合她地位的舞會。

        貴族的少年少女厭倦了呆板無趣,那場由中產階級所舉辦的化裝舞會,便成了那年社交季參與者最多的一場盛宴。
        新奇的面具、浮誇的妝容,眾人隱藏自己的身分,同時也拋卻了平日的階級枷鎖。

        平民流行的歌舞雖屬下品娛樂,但在放下平常維持的優雅和矜持後,貴族們也沉浸於新鮮的狂歡與次等階級同樂。
        雖說化裝舞會旨趣在於隱瞞身分的嬉戲,此間仍不乏有被認出真身的人。

        例如那頭燦爛金髮和左耳標誌性的三顆痣、例如那比同齡人更為高大的木訥少年,喬斯達家的兩位少爺幾乎是一入場便成為一眾注目的焦點。

        幾乎所有少女都期望著能與他們共舞一次,第一支舞畢後,她理所當然地被其他人從中央擠開。
        那人和一個又一個女孩共舞調笑著,彷彿忘記自己原本的女伴。
        這個舞會過於燦爛,實在不適合她這個連中產階級都不是的平民女孩。

        她打從心底覺得當初答應請求的自己簡直是瘋了。

        然而後悔也沒什麼意義,不如好好享受宴會的招待,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後,她在不遠處看到被女孩們纏著的喬納森,那慌亂的模樣倒也有趣。

        原來即便是貴族家的少爺也不一定能適應這樣的場合,這讓她心裡平衡了一些。

        喬納森同他的義兄弟被女性們圍繞,但他顯然很是不知所措,完全不似迪奧那般從容。
        迪奧當然看在眼裡,卻完全沒有出手解圍的意思。
        只要喬納森不會因此擁有幸福、戀人、甚至是羈絆,欣賞他慌張的模樣對自己來說亦是種樂趣。

        還有什麼比看著這與他一同長大的小少爺不知所措的蠢樣更有趣呢?
        但他也並不打算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喬納森身上,用微笑打發剩下的少女們後,他招來侍從要了兩杯香檳。
        他在找他的女伴。
        最終在人來人往的會場一角中找到了她,順著目光,發現她正盯著喬納森發笑。
        握著香檳的手不禁攢緊,但他迅速地整理了面部情緒,走到她身邊笑著將酒杯遞給她。

        「累了嗎?」來自那人突兀的關心。
        毫無理由的關懷並不像他,莉拉無法從面具遮掩的表情判讀迪奧的真實想法。
        「我想我不適合這種場合。」
        「當然,無論妳再怎麼裝扮,肯定不會跳到第二支舞。」
        果然。
她就想著這人怎可能平白無故釋出善意,一貫的諷刺才是他的風格。
        但現實似是與他作對,這才剛出言嘲笑,一隻邀約的手便伸向他的女伴。
        「請問妳願意與我共舞一曲嗎?」
        喬納森.喬斯達露出尷尬的笑容,將自己的手伸向莉拉,明顯表達他想從熟人身上尋求機會好讓他擺脫被圍繞的窘境。

        衝著迪奧的諷刺,她搭上了喬納森的手。
        「看來還是有人會邀請我的,布朗度先生。」
        拋下足以惹怒他的稱呼,她隨喬納森踏入那本不想再踏入的舞池。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等到了舞會的中場休憩,這段期間讓參與者們得以向新朋友、以及已經認出身分的朋友們交流往來,同時也是宴會的用餐時間。
        當他們回到原本的位置時,迪奧已經不在那裡,留在原地的只有那兩杯香檳。
        喬納森說要替她取食物來,讓她在原處等候,但在喬納森離開後不久,另一人便將她拉至別處。
        「走吧,陪我出去透透氣。」他說,「妳能答應喬喬陪他共舞,總不會拒絕我這兒時玩伴的請求吧?」
        「我甚至看不出我有拒絕的理由跟權利。」

        「確實沒有,不過是出於禮儀的告知。」
        他搭上她的肩領著人來到宅邸的後花園,從屋外可以看見喬納森已經拿了兩盤食物回到原本的地方,卻因沒有見到人而尷尬的模樣,木訥少年的不知所措的模樣確實好笑,但迪奧巧妙地遮掩她的視線,隨即將她帶至無法再看清屋內情景的範圍。

        幾名比他們早來到此處的年輕男女們正寒暄著,有的人認出迪奧並朝他打招呼,他則向他們回禮致意。
        原本那幫人打算邀他加入,在迪奧示意身旁的女伴後,幾個少年露出明白的表情,甚至還有人吹起口哨調笑。
        這些貴族子弟興許平常真是憋壞了,一有機會便各個成這副德行。莉拉不禁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不過比起發酒瘋口出狂言又醉倒嘔出一地穢物,僅限這樣的輕浮舉止倒比平日戴著假面具的模樣可愛許多。
        遠離了喧鬧的舞廳,他們在夜晚的玫瑰園裡漫步著。

        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至何處,但像這樣漫無目的地並肩走著似乎也不錯。

        沉迷在不切實際的散步,就連她自己也沒察覺自己嘴角輕微地揚起一個弧度,這一小小的微笑卻被他發現了。
        他們又沉默著走了一段,最終抵達一處四周無人的靜謐區域。


        迪奧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倒在玫瑰盛開的樹叢裡,卸下平日溫文有禮的表象,彷彿變回生活在貧民窟的粗鄙少年,他親吻著她,甚至伸手試圖扯開她的衣帶。
        回過神來,莉拉當即在對方的嘴上狠咬一口,血腥氣味在嘴裡蔓延。

        她臉上的笑容因為這個無禮的行為而消失,對此迪奧感到十分滿意。
        「妳知道我如果有意繼續,妳也無法反抗。」
        「我知道。」
        他並沒有刻意壓制她的身體及手腳,僅只是將人圈在自己的限制範圍內。

        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他們彼此互相對視著,最後是他先起了身,順帶將她從地上拉起。

        除了無法重新戴上的髮飾及盤好的髮型以外,他替她整理了凌亂的服裝。
        「妳跟那些有教養的女孩不同。」他自言自語著,「對於那些重視顏面的人們,只需要一個親吻就足夠讓她們再也沒有臉面見人,但從泥濘中爬出的人完全不一樣。」
        「所以你是想測試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讓我從這個城鎮消失?」
        「我不否認,但我的目的只是要讓妳遠離喬喬。」他說,「妳覺得我應該做到什麼程度?我知道親吻是遠遠不夠的。」
        「為什麼是喬納森?」

        她沒辦法理解迪奧的目的,她自認並沒有對喬納森投以好感,就連方才的應邀也不過是一時的賭氣,她相信迪奧不會不知道。
        「即使妳只是將目光投向他,也可能成為他重視的存在。」他說,並將她拉進懷裡湊在耳邊低聲接續道,「我不能讓喬喬得到任何慈悲,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前我不能讓他脫離掌控的範圍。」
        「那又與我何干?」
        她將面具取下直視那在面具另一側的眼睛。
        「你覺得我喜歡他?」
        她從未想過要干涉迪奧的野心,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能耐與位置。

        「我從沒想過要攀上喬斯達家,只是想和從前一樣,我知道你聽得懂。」
        她表明自己的立場,而迪奧只是替她把面具戴上並且再次親吻她。

        不同於先前的粗暴,那是個如普通愛侶間的吻,但那之中並沒有包含任何情感,只是個毫無意義的行為。
        「看來妳連謊言也說不好呢。」
        在親吻結束時,他說。
        「假意訴說自己的真心,卻連個應答都沒回覆。」
        他嘲笑那拙劣的告白。

        無謂的自尊心作祟讓她不願回覆對方每一句冷言冷語,在他眼中則成了默認所有指控。
        她希望自己能被真心相待,同時也明白這男人是最不可能成為那樣的存在;就算顯露有情,亦是利字當前,自己是絕不可能被選作那樣對待的選項。
        即使他倆來自同一個地方、同是泥濘中出身也一樣。

        「走吧,妳配不上這種地方。」
        他在整理她的鬢髮時替她插上因為小小的騷動而掉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牽著她的手領著她前往離開的方向。

        在只有彼此的月夜下、在盛開的玫瑰花園中,心儀的男孩牽著自己的手,為她別上一朵花;那些曾在書中嚮往的浪漫在現實中成真,她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幸福美滿。
        他寧願隔著一層假面與她對話,甚至否定她的真實。

        她從不奢求更進一步的親密,也清楚對方早已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她只希望能維持從前那不平等的平衡。

        確實如他所言,自己並不會因為被誰奪走第一個親吻便羞愧到難以見人。

        本以為是自己過於天真,讓愚蠢的感情迷惑判斷力使她抓住突如其來的機會來到這無法適應的場合;以為能夠撐過短暫的一個夜晚讓一切回歸平靜,卻讓本就不穩固的適當距離被他親手破壞。

        她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不會回應自己,總有一天他定會跟一個有權勢地位的女性結婚,而自己就連為他獻上結婚祝福的資格都不會擁有。
        只剩下年少時的輕狂才能享受到不應有的親密,時間到了終究還是得回到應當待著的地方。


        些微的幸福搭立在虛假之上,隨著夜晚結束終將消散在陌生的天亮。

Artwork by : 阿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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